当AI进入拼应用的阶段,中国企业比美国企业更有机会
文|吴俊宇
编辑|马克
DeepSeek大模型在年初以超级性价比震撼市场,之后各行各业部署DeepSeek大模型应用的热情高涨,很多业内人士认为2025年将是“AI应用爆发年”。
3月6日,AI创业公司蝴蝶效应发布应用产品Manus,再次震动市场。该产品基于AI创业公司Anthropic的Claude大模型和阿里的千问大模型。它能够实现用户的多重需求,号称是世界首款通用AI Agent(智能体)。
3月13日,阿里宣布将旗下AI产品夸克升级为全集团的AI旗舰应用,新夸克通过一个极简“AI超级框”,一站式满足用户多种需求。这同样是通用Agent的思路,但夸克是基于自家的通义大模型。阿里称,未来通义系列模型的最新成果都将第一时间接入夸克。
2月13日,OpenAI创始人萨姆·奥尔特曼(Sam Altman)宣布,OpenAI未来几个月内将发布GPT-5,这是一个包含语义、语音、可视化图像创作、搜索、深度研究等多种功能的多模态系统。奥尔特曼说,今后用户不用再在一大堆模型中做选择,GPT-5 将完成所有任务,实现“魔法般的统一智能”。
过去两三年,AI领域的焦点都是大模型,当模型能力足够强了之后,焦点很可能转到基于大模型的通用智能体。
3月13日,就AI领域的热门话题,《财经》执行主编马克对话猎豹移动董事长兼CEO、猎户星空董事长傅盛,傅盛认为:
傅盛是互联网老兵,他的创业经历跨越三个时代——PC(个人电脑)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如何以小搏大,在巨头的夹缝中求生,贯穿了傅盛的职业生涯,在本次对话中,他花了较多时间谈论创业公司在AI时代的生存之道。
以下为对话实录,有删节。
AI应用的“iPhone4时刻”已经到来
《财经》:大家都说,2025年是AI应用爆发之年,这和2024年谈应用落地有何区别?
傅盛:我觉得主要是三方面。第一,大模型基础能力进化非常快。这一两周,我用OpenAI的Deep Research(深度研究)功能给公司各业务线写了十几份报告。生成一个报告,大概8分-10分钟。它的缜密度、逻辑性超越绝大部分人。因为人有时候有盲区、不严谨。
第二,推理成本急剧下降。两年前,我们做了一个AI应用,这是个多Agent(智能体)。讨论一份提案时,有Agent担任法务,有Agent担任律师,有Agent担任拓展。一次会议跑20分-30分钟需要消耗5美元的Token(推理算力的计量单位),还经常因为模型幻觉跑飞。我们做了大量工程优化让它收敛。最近我换成DeepSeek跑,只需要两三元人民币,效果比以前还好。
第三,我觉得从业者也需要时间摸索规律。2007年iPhone发布,但滴滴、美团这些Native(原生)移动应用是2011年iPhone4发布之后才诞生的。
两年前我和朱啸虎在朋友圈辩论,AI落地的重点是不是应用。当时有人质疑我,为什么现在看不到一个真正的Killer App(杀手级应用)。但开发者也需要学习,在新生态下什么应用才是用户喜欢的。很多开发者花了一两年踩坑,才知道大模型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所以我觉得大模型应用今年会爆发。
《财经》:如果用iPhone做对比,现在是哪一年?
傅盛:肯定到2011年了。OpenAI o1诞生时,我就认为它是大模型重要的分水岭。它从过去一味堆参数、堆数据转变到形成思维链。思维链的推理能力强于大部分人类。今天AI生成的报告,好像还不那么专业,那是因为公开的互联网数据还不够好。它无法掌握水面下的企业内部数据。
《财经》:OpenAI o1和DeepSeek-R1,谁才是iPhone 4时刻?
傅盛:OpenAI o1就是了。DeepSeek-R1又增强了,而且更有性价比。用得起很重要。因为企业关心三个要素,能力、价格,还有开发者对需求和技术的摸索。
《财经》:你是不是不看好AI To C市场?国内很多人之前不看好To C(面向消费者)市场,认为只有To B(面向企业)市场才有商业化前景。现在情况有变化么?
傅盛:我不是不看好To C市场。而是以去年国内大模型的能力,很难在To C用户群中做出一个体验好到足以爆发的产品,也很难计算出好的ROI(投资回报率)。
即使现在到了To C应用爆发的节点,我认为,国内创业者To C应用不是特别容易。大厂机会还是更大。因为大厂能力太强了,有生态、有用户、有技术。To C应用在它们的火力范围内。当一个To C应用小荷才露尖尖角时,大厂会辗压过去。例如去年的妙鸭,现在的夸克,都是阿里这种大厂做的。AI时代的国民APP,要有好的产品体验,更要有好的模型能力、算力,这决定了大厂才能支撑。
我们创业者总有一种心理,以为自己比对手强。其实并非如此,只是对手没你这么重视。很多时候,创业者和大厂角逐时,只是看到大厂所谓更官僚的那一面。大厂的机会判断虽然不如创业者,但它的技术储备、人才密度远超创业团队。
人工智能的好处,也是坏处——这是人类历史上少数短时间内让绝大部分人达成共识的技术革命。移动互联网刚诞生那几年并非如此。大家都问,这是什么东西。一些大厂看不起、看不懂,最后又追不上。但这一轮人工智能浪潮,所有大厂都在往里冲。
《财经》:那你怎么看待DeepSeek和Manus?DeepSeek在基础模型层面打破了大厂的神话。Manus在To C应用层面也打破了大厂火力覆盖的神话吗?
傅盛:DeepSeek的确创造了奇迹。它在大厂环绕的情况下,做出了一款高性价比又有顶尖技术能力的模型。但幻方也不是纯粹的创业公司,它现金流很充沛。创业公司和它有差距。
Manus更多是产品调优的过程,当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时就不会太难,不会像训练模型那么难。模型每次训练周期要几个月,还要足够的卡。这类通用型产品,大厂一定会来争夺。
《财经》:那被大厂收购是不是Manus这类创业公司的好结果?
傅盛:我不完全这么认为,我不是说Manus没机会。如果一个应用公司短期快速建立口碑,拿到足够多的用户,又保持和竞争对手一样的迭代速度,它的确是有机会的。我对Manus团队没那么了解,但Manus现在想做的东西太多了,它只融了1000万美元,想做世界上第一款通用Agent。我的判断是,这个仗不好打。
Perplexity(一款AI搜索引擎)这家创业公司机会就蛮大。因为它起得早,势能抓得好。它已经拿到1500万月活跃用户了,我好几个朋友就只用Perplexity不用GPT,Perplexity那一波拿到用户就拿到用户了。
用户惰性是很强的。产品体验只好20%、30%,没人会动。产品力得强10倍以上才能击穿市场。所以我觉得国内的AI也不只是聊天这种形式,需要产品创新,像阿里夸克这样的产品,集成很多AI工具,通过一个框链接用户不同需求,也是很有想象力的。
为什么今天大厂不可撼动,并不是大厂哪一项技术不可撼动。比如,搜索引擎技术门槛并不高,但后来者做了没人用。人家起个大早站在山上,你从山底下往上冲,人家拿枪扫射就行,他只花你20%的精力就能把你挡在山下。
我们公司稍微比创业公司规模大一点。但我和同事说,这些通用产品都别去碰,咱们没这机会。梁文峰和DeepSeek是行业里的奇迹,不太具备普遍意义。
《财经》:Manus创始人肖弘说,DeepSeek出现后,可以只关注应用和产品,不用担心哪天模型厂商会要很高的毛利,也不用担心模型厂商跟你竞争。看起来他还是乐观了?
傅盛:他的第一个假设我是认同的。有了DeepSeek,创业者可以心安了,自己不做模型,也可以用DeepSeek搭一个性能不错的产品。按照以前的竞争态势,我当时做机器人,首先要做语音识别,因为这是产品命脉,是未来交互的核心,我担心大厂不给我用。
如今的竞争态势变了,现在有了开源模型,可以不在这里花精力了。所以这次很有意思,这次连腾讯、百度都接入了DeepSeek。
《财经》:AI时代,创业公司的护城河是什么?
傅盛:现在谈护城河有一点早。对创业者来说,现在至少有一点是好的。就像Manus创始人肖弘说的,不用太担心模型厂商会釜底抽薪。
人工智能会回到移动互联网的逻辑。护城河就是做出好的用户体验,快速获得用户,形成增长飞轮。你只要长得快,就有一个缓冲期,才会有一个护城河。我不觉得会有一个纯粹的技术、产品的护城河。最后还是用户规模的护城河。
AI时代的超级App可能是通用Agent
《财经》:AI To C赛道,你看好哪些方向?
傅盛:搜索肯定是一个大方向。最近所有大模型为了扩充知识库、减少幻觉,都加上了搜索功能。所有大厂都在做“模型+App”,这可能是未来一个重要的流量入口。
我的感受是,搜索市场可能会变天,而且会比想象中快得多。未来大一统的搜索市场,会被很多个体验差距不大的小应用瓜分。搜索的界限也在变得模糊。
某些搜索厂商可能会面临时代变迁。以前搜信息去百度,搜商品去淘宝,搜旅行信息去小红书。但大模型有机会统一需求入口。它有可能变成微软提的“超级助手”或者“超级入口”。比如阿里的夸克,它就是以搜索为入口,牵引用户使用其他日常AI功能。
《财经》:阿里今天(3月13日)宣布把夸克升级为阿里的AI旗舰产品。用户所有需求,比如搜索、写作、生成图片、生成PPT、学术研究,都可以在“AI超级框”输入指令实现。夸克背后就是阿里的模型。这让我想起OpenAI创始人奥尔特曼上个月说的,GPT-5将实现“魔法般的统一智能”。阿里这个动作你怎么看?
傅盛:AI时代有没有可能出现“超级入口”?有可能。但“超级入口”工作量非常庞大。如果夸克成为“旗舰产品”,阿里一定要投入足够的资源和算力,还要在不同任务的Agent上做很大投入。把一个To C应用提到“旗舰产品”的高度,我相阿里是有战略决心的。阿里现在对AI投入,就像当年电商面临激烈竞争时还在坚定投入云计算。
我们最近在做一个机器人语音相关的Agent。我们测试了很多模型,最终选择了阿里的千问Max。千问至少在国内开源模型中是做的最强的。
之前一个大模型厂商创始人说现在和移动互联网时代不一样,现在是以基础模型能力为核心,而非用户规模为核心。我不这么看。AI时代,用户量依然是非常重要的支撑。如果没有用户量,就没有足够的Feedback(反馈),那也很难形成飞轮效应。
GPT-3.5两年前震动世界,是因为GPT-3.0就有专业人士在用。他们提了很多需求,OpenAI慢慢优化对齐,找到了用户真正的深度需求。夸克有两亿用户,它有条件迅速得到Feedback,形成飞轮效应。这种平台型产品,每个点的体验都不能比竞争对手差,甚至要更好。
《财经》:阿里这一轮股价大涨,一方面是因为中国资产重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阿里宣布重度投入AI。夸克在阿里未来的AI蓝图里可能扮演什么角色?
傅盛:阿里可能想做一个可以执行所有应用的通用Agent。什么是AI时代的超级应用?可能就是一个能解决80%问题的智能体,搜索、写诗、写报告、扫描、生成PDF文档等。如果这个通用Agent面对各项任务时都能把满意度做到都足够高,就会有很强的黏性。
我感觉夸克这个产品形态,可能是要重新定义一个超越了搜索本身,不是一般意义的应用。夸克把很多日常能用到的AI功能都集成进去了。由于大语言模型能理解你的意图,所以它可以根据你的意图,帮你调用工具。我觉得未来真正的AGI(通用人工智能)产品形态,不是“人围着机器转”而是“机器围着人转”。这说法放在夸克上也可以。
你只要打开它输入一句话,夸克就帮你把事给干了,比如搜索、PPT、翻译。这可以降低使用AI的门槛,提高用户体验,类似于一个超级入口。
《财经》:作为“AI旗舰产品”,夸克有可能同时统领阿里To C和To B两种服务么?
傅盛:To B不太可能,但To C有可能。To C生态建立在拥有大量用户的基础上,夸克就有两亿用户规模,且在移动、pc都有,据我了解50%还是00后,这代表了未来。对阿里来说,这个入口在别人手里是不行的。因为别人有一天可能会突然开始推荐商品。抖音刚出来时,大家都哈哈一笑不当回事,现在抖音差不多是中国第三大电商了,我现在大部分东西都是在抖音上买的。
《财经》:虽然进入了AI时代,但如果抓不住用户,你的技术、产品就没有用武之地。
傅盛:对。以前有句话叫“万能的淘宝”。当时我听曾鸣教授讲过一堂课。他总结说,“万能的淘宝”和“我们的淘宝”。淘宝上可以找到各种需要,它变成一个真正的Ecosystem(生态系统)。这个Ecosystem是靠大量的买家和卖家形成的。
大家打开手机,如果首先想到的是拿一个AI App去搜索,这对任何巨头都是巨大的威胁。做好夸克,阿里还能借助AI搜索把过去的用户群扩大。
《财经》:市场调研机构QuestMobile数据显示,DeepSeek、豆包、元宝、通义、Kimi等几款App,单日人均使用次数4次-5次,单日人均使用时长6分-10分钟。AI对话App看起来既不高频、也不刚需,为什么阿里、腾讯、字节跳动还是要砸钱去做?
傅盛:国外已经有样板了。AI对话工具大逻辑证明是可行的,所以大家往里冲。ChatGPT是一款非常成功的产品。它短时间获得了4亿周活跃用户,2024年有27亿美元收入。
包括国内的Deepseek-R1用户量增长那么快,大厂也必须要战略防御。AI对话App单日人均使用次数、单日人均使用时长看似不多,但以后会逐渐演进。随着模型能力提升、产品形态再丰富,会留住更多用户。以后每天使用次数可能会变成8次-10次。如果现在不做,未来再追赶会更难。
AI时代技术变了,但商业逻辑没变
《财经》:AI应用爆发后,主打的会是生活娱乐应用,还是生产力应用?
傅盛:说实话,没那么好判断。但以我的直觉来说,生产力工具会有一波大机会。这是这一轮AI和互联网的本质区别。
互联网更多是生产关系的变革,比如通过集采、团购、比价,去掉中间商等方式提高生产效率,它并没有直接促进生产力。但是AI是生产力革命,它能直接干活。现在你只要电脑里装个夸克这样的产品,找资料,写方案、做PPT,这些统统都能帮你搞定,
今天我看到,美国AI创业公司Anthropic CEO达里奥·阿莫迪 (Dario Amodei)说,未来三到六个月,90%的代码将由AI编写。我非常认同,因为我们公司一半的代码已经是AI写的了。
以前我们公司的人偷偷拿AI写研究报告,现在我让他们直接拿AI写报告,再告诉我哪些是自己的想法。如果没有想法也没关系,只要报告完整一些就行,至少AI不太会出错。
《财经》:报告虽然是AI写,但真正交付时,还是需要人来调优。
傅盛:对。一旦不需要人干预,AGI(通用人工智能)就真的来了。但AGI不会一下出现,需要一个个领域不断打磨,逐渐扩散。把一个个工具做好,慢慢才会出现AGI。
《财经》:所以AI时代的超级App可能就是一个通用Agent。奥尔特曼说,GPT-5将实现“魔法般的统一智能”,这真的能实现么?
傅盛:GPT-5一定不会是把算力、数据、参数再扩大10倍、100倍的产品。它一定会进行大量工程化,做Agent那一层产品。奥尔特曼有次接受采访,说OpenAI最缺好的产品,而不是说缺算法、芯片、数据。我想,他们可能打算用产品思路,把体验做到新的高度。
这个方向,中国机会可能更大。产品体验,中国团队是最能打的。中国市场巨大、竞争激烈,工程师聪明又勤奋。事实上,移动互联网时代中国App体验已经比美国好。如果AI进化到以应用为核心的竞争格局,中国企业会有更大的机会。像夸克,其实在最近的中国A应用榜单排名上已经是日活规模第一,未来全力投入的话,我觉得成为AI超级应用的机会是非常大的。
《财经》:AI应用爆发是不是意味着大模型的竞争已经结束了?
傅盛:我不这么认为,大模型竞争会持续。它就像核武器,大公司无论如何都得有,如果没有就不是大公司。今天没有任何一家大公司会因为“Scaling Law”(规模定律,模型性能由算力、模型、数据规模决定)放缓,就放弃迭代大模型。因为如果模型能力出现重大突破而你没有跟上,那你的用户还会被抢走。
《财经》:大家现在信心高涨,认为DeepSeek打破了OpenAI的大模型神话,在DeepSeek上部署应用就行。但如果大模型的竞争并没有结束,OpenAI又突破了新一代大模型,我们在下游部署的AI应用会不会打水漂?
傅盛:凡事都有规律,不会从石头缝里冒出来。至少现在,大模型仍然是以谷歌2017年提出的Transformer架构为基础,Transformer架构下的竞争路径是线性的,在这个架构下,看不到应用全被颠覆的可能性。
当然,大模型性能还会慢慢提升,如果应用做的太浅,只做一个套壳应用,的确很容易被替代。但如果把体验做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这会鼓励更多创业者做深度应用。
《财经》:未来大模型公司,专门开发应用的公司,各行各业用AI改善自己业务的公司,竞合关系会是怎样的?
傅盛:我觉得前两类公司会融合,可能不会再有纯粹的大模型厂商了,大模型公司一定会做应用。就像移动互联网时代那句话,未来所有公司都是互联网公司,我觉得可能以后所有公司都会使用大模型,都会拥有自己的大模型。
《财经》:AI时代相比移动互联网时代,技术变了,但是商业逻辑并没有变?
傅盛:商业逻辑没变,一点都没有变,它只是放大了移动互联网的逻辑。以前移动互联网做不了的事情,现在可以做了,它变成了更强的生产力工具。
OpenAI今年还发了Operator(操作员)和Task(任务)。它们可以自动执行任务。以前人必须在电脑面前“驾驶”。晚上你睡觉前,给AI安排任务。它去生成一个稿件,去网上找个设计图,再查一查房价。第二天早上起来,它会给你汇报结果。
《财经》:这听起来跟自动驾驶很像,你刚才说的就是L5的自动驾驶效果,完全不用人干预了,当然自动驾驶汽车本身就是一个智能体。你觉得要多少年才会进化到这一步?
傅盛:这一波模型稳定后,很快就会出现。Manus只是第一个,后面会不断出现类似产品。因为Manus开启了思路。大家会发现,原来做这个,会有这么多用户关心。所以Manus发布一两天后,开源版Manus很快也被人复刻出来了,接下来无非是要把应用细节要做好。比如,Manus现在登陆第三方网站还要输入账号密码,这需要把登陆接口做好。
《财经》:移动互联网时代,应用进化的逻辑是从浏览到交易,从简单到复杂。AI时代的应用进化会是怎样的?
傅盛:应该也差不多。AI时代首先是从信息收集、搜索、生成开始的。然后再是各种工具的链接。工具链条打通之后,下一步再走向交易。过去手机上,外卖、打车一个个App是孤立的,但今天AI可以把这些App都串起来。人给出需求后,AI就安排了。
今天夸克就有点像这个逻辑,它把很多工具放在同一个App里,然后用他们说的“AI超级框”来对接用户需求。夸克通过模型能力对AI功能进行集中调度,我觉得是非常牛的一个产品定义。
创业者做硬件不容易被巨头复制
《财经》:除了搜索,AI To C赛道你还看好哪些方向?
傅盛:今天有很多小的应用和Agent。我在硅谷,遇到一个创业团队,他们在手机背面贴磁贴式麦克风,帮用户做录音和会议总结,他们单月收入超过1000万美元了。
软硬一体的智能硬件也是一波机会。2024年Meta智能眼镜,销售量有200多万台,计划2026年增产道每年1000万台,这已经是一个现象级产品了。以前的智能硬件只是联网硬件,现在才是真正的智能硬件。
智能眼镜特别有意思,两年前苹果的Vision Pro,它加各种东西来实现功能,搞得显示器很重。我当时加价一万多买了一幅,用了一个月再也不用,因为太重,压得鼻梁不舒服。Meta智能眼镜最牛的不是做了什么,而是不做什么。它没有显示器,完全用语音交互,我哪怕参加重大活动都可以随时戴着。如果没有大模型,这种体验是不可能的。
《财经》:对创业公司来说,硬件机会是不是更大?硬件相对软件,更苦更累,大厂似乎不容易复制。
傅盛:硬件创业团队更有机会一些。再大的厂做硬件,也得6个-12个月。硬件的逻辑是,你做出产品,即使被大厂盯上,12个月已经过去了。软件的逻辑是,你开发产品两个月,大厂1个月就复制了。
《财经》:聊到硬件咱们来说说机器人,你做了很多年机器人,你一直不看好人形机器人,认为这个技术落地太难、应用太远,现在你的看法改变了吗?
傅盛:没改变。最近高盛出了份报告,说人形机器人五年内无法落地,我觉得这是少有的、清醒的投资人,认认真真做了一些功课。人形机器人的确是一个值得鼓励的研发方向。但至少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无法落地。
我在硅谷,和一个专门做机器人数据标注的专家聊,他觉得人形机器人可能未来十年都无法落地。机器人是一个软硬结合的产品,软件会有爆发式的进步,但硬件无法爆发式改进,只有线性变化。比如轴承,它只能一点点改进。
做机器人最难的不是99%,而是1%。机器人不能只有99%的成功率,如果一个机器人抓100个盘子就摔1个,那它就没办法商用,成功率至少做到99.99%才能商用。
为什么智能驾驶喊了这么多年,目前也没有一家真正做到无人驾驶。我在硅谷尝试了特斯拉的FSD(全自动辅助驾驶),每两三百公里还是需要人为干预。但人开车,可能十万公里都不会出车祸。无人驾驶不能落地,核心原因是不能出现那0.01%的意外。
《财经》:听起来人形机器人不适合创业公司干,但最近宇树和云深处这些公司很火,它们都是干这个的。
傅盛:今天这个环境大家都挺有激情,这挺好的。至少人形机器人火了之后,很多人去问价格了,然后觉得太贵,反过来觉得我们的机器人挺好,这个就是成本问题,性价比问题。不管人形机器人多酷,客户的核心关注仍然是投资回报率。今天最便宜的人形机器人9.8万元,但轮式机器人可以便宜一半以上,因为节省了一半以上的运动关节,减少了一半以上的不稳定性,轮子能适应99%以上的场景。
《财经》:是的,所以你专注于特定用途的服务机器人,那么大模型给你带来了哪些红利?
傅盛:第一波红利是交互的红利。我们马上要推出一个基于DeepSeek(国内)和ChatGPT(国外)这两款大模型的语音交互系统,体验会有很大的提升,能做到像人一样交流。这一轮交互红利会让很多以前做不好的场景都能做好,比如展厅讲解、商店导购。
第二波红利是任务规划的红利。比如以前让机器人抓一杯水,得写代码、做模板,这很费劲,现在机器人的任务理解能力强多了。
没有一款产品可以靠用户图新鲜来实现商业化,我不是反对机器人和物理世界交互,只是对纯人形机器人不看好。我看好的是,先从手开始,而不是从脚开始。在今天的业务场景中,脚没有必要。
《财经》:其实所谓人形机器人,关键点是智能程度,而不是形状是不是更像人。过去的工业机器人,只能按照人的设计在特定场景里完成特定任务,那它不是机器人,只是机械臂。真正的机器人一定能实现跟真实物理世界的交互,能自主完成任务,到了那一步,无论它是人形还是其它什么形状都无所谓。
傅盛:同意。
《财经》:你最近一直待在硅谷,有什么值得分享的见闻和思考?
傅盛:在这一波Manus起来之前,硅谷的智能体就已经很热了。硅谷创业公司早就不卷模型了,都在想智能体。2020年以后,旧金山有超过十万人离开硅谷。这轮AI热潮兴起后,他们又回来了。硅谷的VC(风险投资)也特别活跃,这么小的地方居然有大几千家的VC。
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智能体创意。比如,在后院拍张照,大模型帮你分析去哪找工人,去哪买除草机,还有通过大模型协助优化简历的智能体。硅谷这波智能体创新还是挺值的学习的。
不过,DeepSeek出来后他们也有些懵圈。Meta首席科学家杨立昆(Yann LeCun)说,“某些硅谷圈子中有一种错误的优越感”。但DeepSeek打破了这种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