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商报·读创客户端首席记者 魏沛娜
最近,作家鲁引弓做了一个尝试:他第一次用AI把自己的小说《小宅门》的情节画成剧情,配上音乐,效果带给他颇大的惊喜:“第一次试用AI绘画,细节不行,粗看已有精确的氛围感。感受到Ai的厉害,全部完成仅30分钟。”
鲁引弓向来致力于温暖现实主义的书写。《小宅门》是他继《小别离》《小欢喜》《小舍得》后的又一部直击社会痛点、基调温暖明亮的现实主义小说。他历时三年调研,寻访近五十家中介公司,也曾在房产公司“卧底”工作半年,终将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的三十年来三代中国人的置房史浓缩于小说中,勾勒出中国式家庭买房众生相。
今年7月中旬,鲁引弓携《小宅门》相继在东莞、广州、深圳举办新书分享会。这期间,他与中信出版集团朱燕玲工作室团队一起走进图书馆、实体书店、电商平台、直播空间、垂类自媒体、房产签约中心,面对各细分受众人群,使用“线下+线上”“讲座+对话”,乃至Ai工具,试探文学的传播场域,打开文学进入公众当下需求的可能性。
作为一个成功“触电”的作家,鲁引弓在作品的影视化改编上走出了一条独具个人风格的道路。他很在意读者的反馈,也经常会和他们互动,更希望能找寻更多新颖的途径与不同领域的读者对话。在他看来,这也是让他保持对当下的介入感的一种方式。他举例说,近日在参加垂类自媒体“小胖看房”的活动时,有个网友连线提到今年24岁的女儿还没找到男朋友,现正在考虑要不要给她在上海买个房子。“结果你发现这位网友讲的不完全是房价,首先就是说女儿未来会找到怎样的男朋友。所以买房子就不完全是买房子这件事,它涉及到你未来的人生,这些话题就是非文学的读者也能进入。也就是说,你的小说如果写到他们的心里去,那么也就能进入他们的阅读。”
鲁引弓
随着以ChatGPT、Sora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迅猛发展,鲁引弓已经意识到,未来讲故事、写文章、拍影视剧都有可能借助人工智能来完成,到那时候,也可能人人都能利用AI技术来讲故事。所以在科技时代,文学究竟要如何创作、阅读和传播?这是鲁引弓如今正在思考和探索的问题。他认为,文学在今天的阅读场域已经改变,故而文学传播方式必须也要改变,要突破。
鲁引弓现任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传媒学院戏剧影视研究院专职研究员。他日前携最新长篇小说《小宅门》前来深圳举办新书分享会后,围绕科技时代文学的传播场域等问题接受了深圳商报·读创记者专访。
深圳商报·读创:根据您的小说《小欢喜》《小舍得》《小别离》改编的同名影视剧,深度聚焦小升初、高考、低龄留学等社会民生问题,引发国民热议,荣获飞天奖、白玉兰奖、金鹰奖等重要电视剧奖项。为何您的作品都能成功直面世情、直抵人心,这跟您这系列作品所聚焦的“小”有关系吗?
鲁引弓:这实际上和我当过记者是有关的。我写小说是有那种像记者去抓社会议题的特点,因为记者去采访新闻,抓的都是那些有一定的社会议题性的事件,所以我就会有意识地从这个角度去扎实素材。我的小说写法就是从小切口去体现一个大时代,往往从小人物的生活带出一个时代的背景。我觉得当下我们每个人都面对着自己的困境,然后需要走出困境的勇气,所以才有《小欢喜》《小舍得》《小别离》《小宅门》系列。
后面的小说为了IP的关系,也会有意往“小”这个方向走。但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就是观察事物的视角,也就是从小人物生活中的小细节、小侧面去写大时代。因为目前教育、房子、就业就是时代的大话题,而且都跟年轻人有关,所以我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年轻人。但是我的写作目标是要给人提供安慰。因为人家为什么要看小说呢?生活中每天发生的事按道理来说都已经超过小说了,对不对?生活中每天都会碰到这些那些问题,但他们还去看小说,就是你在小说中一定得提供价值观,能够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安慰,让他们快乐一点,帮助他们对生活的某些困惑获得开朗的启迪。
深圳商报·读创:因为您在小说创作过程中重视调研,这也让您的小说富有非虚构写作色彩。
鲁引弓:现在非虚构崛起,很多非虚构作者实际上都是写真实的,有很多人做采访。所以我的小说有点偏向非虚构的,小说里的情节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来自真实生活,或者说是有原型事件的,只不过我把它写成小说。
深圳商报·读创:我发现您的小说跟当下年轻人的心理贴得很近。
鲁引弓:对,因为我的写作目标确实是想给年轻人看。每次作品分享会台下都是年轻人,这对今天的文学来说其实是挺难的。文学,特别是纯文学在今天实际上有点边缘,包括不少文学期刊和图书在生活中跟很多老百姓脱钩。但是你会发现,如果你写到和我们每个人生活相关的,正为他所困惑的,正为他所关心的那些感悟,其实还是有年轻读者的。如果说文学没有年轻读者的话,没有生活中的普通老百姓作为读者的话,那么只会越来越边缘。有时候为什么读者或者说老百姓觉得生活中的文学跟概念中的文学有点距离,其实是因为我们站得不够近,就像新闻一样,你站得近才能拍得好。包括我自己的小说传播,最近一段时间利用新媒介做的一些互动,其实也是想突破一下文学以前的这种“内循环”——就是写来写去的、看来看去的都是那些评论家和读者,永远都是在圈子里头。所以说现在影视是文学的一个“破圈”方式,就是要走出比较传统的一个文学圈层,但肯定不够,因为不是所有的文学作品都能“破圈”,都能改编成影视。
深圳商报·读创:您的小说在影视化改编上比较成功,可以分享一下您的经验吗?
鲁引弓:我的小说改编团队的水平很高,很明显,他们能把我作品里那些温暖的东西都取出来,能把人生的那种困境改编成带着眼泪的微笑,把它们改得比较温暖,也能让人反思。所以我觉得他们的改编水平很高。
同时,我的作品可能天生有些改编的基因,一个可能和我以前的记者职业有关系,一个就是我的社会议题的架构能力比较强,能写大家关心的问题,对主人公的人设比较特别,对人物关系架构得比较好。还有一点就是我写的小说画面感比较强,画面感强一般在改编上有助于推进节奏。加上前面几部小说改编成功以后,它们无形中也会影响我之后的写作。在现在的写作过程中,读者会和我互动。通过这些互动,你可能就会知道读者的关注点在哪。这些关注点你知道的越多,可能越有助于你的写作。
深圳商报·读创:对很多文学作品来说,影视化改编还是很艰难的。
鲁引弓:改编有它的专业性,还有它的门槛。现在的电影电视传播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多文学作品的传播是要靠电影电视的,但不是所有的作品都适合改编成电影电视。那么除了电影电视以外,当下还有别的传播方式吗?还有别的阅读场域吗?所以我这次也想试探一下。因为用电影电视来传播,对我的小说来说不成问题的,包括《小宅门》也会被柠萌影视改编。但是在这之外,文学还有没有别的传播方式吗?尤其是互联网。
深圳商报·读创: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文学的传播方式还是有很多可能性的。
鲁引弓:其实所有的作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通过影视来传播,但那已是影视,不是文学。如果所有的文学作品,所有的作家都想通过影视改编,像李娟的《我的阿勒泰》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大家认同,被更多的人看到,这是一条很好的路。但是除了这以外,这种文学本体的传播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发生?所以我也想试一下,比如AI。以前我告诉人家一个故事的时候,除了讲给人家听,然后把书给人家看以外,像用AI是没有的。而我现在也用AI把故事画出来了,而且我是没有任何基础的。
深圳商报·读创:这次《小宅门的》的分享推广活动,您也利用房产类自媒体等途径跟更多读者互动。
鲁引弓:我们这次用这本书也是在做一个试验,就是除了影视之外,文学还有哪种方式可以贴近百姓。我们前几天和上海的一个垂直类公众号“小胖看房”的网友进行对话,那些网友是来买房子的,来问价钱的,他们可能已经很多年没看过或者说很少看小说,但是那一天,我突然进入了这样一个公众号直播平台,和那些准备为儿女买房子的或者为自己买房子的人来了一个“碰撞”。这些人说,没想到居然有一个作家、一本小说进入了今天的直播,所以那天的直播很热闹,这是其中一个试验。当天还有一个bug,我进去直播间时候有一个网友正在和小胖说,要不要给自己24岁的女儿在上海买个房子,她现在还没找到男朋友,结果你发现这位网友讲的不完全是房价,首先就是说女儿未来会找到怎样的男朋友。所以买房子就不完全是买房子这件事,它涉及到你未来的人生,这些话题就是非文学的读者也能进入。也就是说,你的小说如果写到他们的心里去,那么也就能进入他们的阅读。在时尚的互联网平台上,我们可以回到文学的对话。
以前我们作家写小说,作品完成就不用管它了。在今天,写完对我来说,作品才刚刚开始,因为作品还没有进入流传,还没进入阅读场域。对我来说,我很愿意和编辑,尤其和那么资深文学编辑一起来进行这样的游戏,打破文学过往的“内循环”。
深圳商报·读创:那您觉得人工智能对写作带来的冲击大么?
鲁引弓:前阵子我去参观浙江文学馆的时候,馆里有一款AI工具,我对着麦克风提了一个问题“鲁引弓的创作风格是什么”,旁边的人都笑了。没想到的是,这个AI工具一下子就出来一个很完整的概括,这个概括也很到位,跟第二天《解放日报》记者把搜集整理的关于我的背景资料导入一款AI助手后自动归纳出我的创作特色答案非常接近。我觉得可能每一次提问AI系统都是一次投喂和训练,所以AI真的很神奇。但是AI同样解决不了我们创作的问题。我小说中写到中介小哥拿到了订单,其中起码有四张AI写不了,因为人心是复杂的,AI真算不出来中国人对房子的纠结,对爱情的想法,等等。但是,我们可以借助AI来扩展文学的阅读场域,借助互联网来丰富文学的传播途径,这是我们文学过去没有的。
深圳商报·读创:您如今对自己的写作身份界定是什么?传统作家、跨界作家还是影视文学创作者?
鲁引弓:我更多的写作冲动不是因为要写文学,而是因为要表达。我也没觉得我是一个传统作家,网上有一些人会觉得我是影视文学作者,实际上我觉得我的作品是很传统的现实主义,而且我也不觉得哪一种文学天生就叫影视文学,因为冲着改编写出来的故事不一定能被改编。我也不纠结这些概念界定。但我很在意的是小说写的是不是一个好故事,能不能打动人。现在我们说要讲好故事,这个故事未必是用小说去反映,还是用歌舞剧去反映,或者是用音乐去反映,只要讲好故事都可以。现在一些好的短视频脚本,我觉得文学性很强,那就说明文学也以这样的方式在进入很多形态。我觉得要有这样包容的心态,我们的文学才能“破圈”。
我也没说我要追求纯文学,在哪本杂志上发表了什么,我没这个想法。但是如果说有个人忙了一天下班回到家,身旁有这么一本小说,或者手机上有这个作品电子版,他看了,觉得很开心,然后第二天能够开开心心去上班。我觉得我作为一个作者的功能也就有了,我完成了写作的目标。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